第四章 沾着血的蛋糕盒
医院的灯光,像一层洗不掉的惨白油漆,涂抹在目之所及的一切物体上。
余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那通电话的,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条漫长而冰冷的走廊,回到了这间临时安置家属的休息室。
他只是抱着那两个物证袋,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,像一头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孤狼。
展鹏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了,正焦急地跟警察交涉着什么。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余远一眼,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措。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兄弟,此刻却连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都不敢,生怕自己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,都会让他这个早已脆弱不堪的兄弟彻底碎掉。
余远的视线,始终没有离开怀里那个变形的粉色盒子。
他伸出颤抖的手,解开了物证袋的封口条。一股混杂着铁锈、泥土和甜腻奶油的气味,瞬间涌了出来,粗暴地侵占了他的呼吸。
他将那个蛋糕盒捧了出来。
比想象中更沉,也更冰冷。硬纸盒已经被撞得七零八落,勉强维持着一个盒子的形状。上面的卡通兔子,脸上一半是血污,一半是泥点,那双原本充满童趣的眼睛,此刻看来,竟像是在无声地哭泣。
他用指腹,轻轻擦拭着盒子上那些早已干涸凝固的暗红色血迹。
那是他母亲的血。
这个认知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。
他无法想象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母亲是用怎样的力气,才护住了这个本该带给他惊喜的蛋糕。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,觉得十八岁的生日,一定要有一个漂漂亮亮的蛋糕,才算圆满?
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处湿滑的粘腻,是已经融化变形的奶油,从破裂的纸盒缝隙中渗了出来,和血污混在了一起,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粉红色。
他记得,他最喜欢的就是“甜心小屋”的芒果慕斯。他曾对母亲说过,那家的奶油甜而不腻,芒果夹心酸甜可口,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糕。
而现在,这“全世界最好吃”的蛋糕,就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,呈现在他面前。它不再是甜蜜的象征,而是死亡的见证者。
余远用手指,轻轻拨开纸盒破损的一角,看到了里面的景象。
整个蛋糕已经完全坍塌,雪白的奶油和金黄的芒果果肉混合在一起,变成了一片狼藉的、无法辨认的废墟。只有一小块用白巧克力做的生日牌,奇迹般地保持着相对完整。
上面用漂亮的巧克力酱写着四个字:
远远,生日快乐。
字迹娟秀,带着苏青独有的温柔。在“快乐”两个字的旁边,还画着一个拙劣却又无比可爱的笑脸。
就是这个笑脸,彻底击溃了余远用麻木和自责构筑起来的堤坝。
他再也控制不住,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,一颗接着一颗,滚烫地砸落在那个沾着血的蛋糕盒上,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他想起了小时候。家里条件不好,买不起昂贵的蛋糕,每到他生日,苏青都会亲手给他蒸一碗撒了红糖的鸡蛋羹,然后在上面用筷子画一个大大的笑脸。
她说:“我们远远要天天开心,笑得像这碗鸡蛋羹一样甜。”
从一碗画着笑脸的鸡蛋羹,到一个写着“生日快乐”的巧克力牌。
母亲给他的爱,从未改变。
只是,他再也无法对她说一声“谢谢”,再也无法在她面前,笑得像她期望的那样甜了。
余远低下头,将自己的额头,轻轻地、虔C诚地抵在那块冰冷的巧克力牌上,抵在那个沾着血的笑脸上。
他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在写下这几个字时,嘴角那温柔的笑意和眼中无限的期盼。
而他,却用一场狂欢,回应了这份深沉的爱。
用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,错过了与她的最后告别。
这个沾着血的蛋糕盒,就是他罪证。
是他亲手为自己的幸福,画上的、一个血色的句号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、却又沙哑无声的哀鸣。
整个世界,都在这片狼藉的甜腻与血腥中,沉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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