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雨夜里的警笛声

记忆的闸门，在极致的痛苦中被猛然撞开，将余远拖拽回几个小时前。

KTV包厢里，光怪陆离的射灯疯狂旋转，将每个年轻的脸庞都染上了不真实的色彩。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要掀翻屋顶，混合着少年少女们的尖叫与欢笑，织成一张名为“青春”的、喧嚣而又放肆的网。

“来来来！寿星公！吹蜡烛了！”

展鹏咋咋呼呼地将一个插着“18”字样蜡烛的蛋糕推到余远面前。这并不是苏青订的那个，只是同学们临时凑钱买的，奶油的造型有些粗糙，但气氛却是真切的热烈。

“许个愿！许个愿！”

在所有人的起哄声中，余远双手合十，闭上了眼睛。昏暗的灯光下，烛火跳跃着，在他英挺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。他此刻的心情，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与期待。

他许了三个愿望。

第一个，希望我妈身体健康，永远年轻。
第二个，希望我能和沈悠，考上同一所大学。
第三个……是关于沈悠的，他藏在心底，没有说出口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笑着吹灭了所有的蜡烛。

“喔！！！”

包厢里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。冰凉的啤酒泡沫被喷洒得到处都是，有人笑着把奶油抹到了他的脸上。他一边躲闪，一边和展鹏他们笑闹着推搡在一起。

那时的他，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，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。

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，看了一眼时间。

下午五点十七分。

他想着，这个时间，妈妈应该已经取到蛋糕，在回家的路上了吧。他编辑了一条信息，想告诉她自己会早点回去，但展鹏又抢过他的手机，大笑着举高：“寿星公不许玩手机！罚酒三杯！”

他笑着去抢，最终那条信息，没能发出去。

就是这一刻。

就是他笑着吹灭蜡烛，许下关于母亲安康的愿望，和朋友们打闹的这一刻。在城市的另一端，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长空，巨大的撞击力将一个瘦弱的身影抛了出去，那个粉色的、承载着母爱的蛋糕盒，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抛物线，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，染上尘埃与血污。

而他，对此一无所知。

他依旧沉浸在虚假的狂欢里，笑着，闹着，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，憧憬着即将到来的、有母亲和沈悠共同存在的、光明灿烂的未来。

命运，是何其残忍的导演。它将最极致的幸福与最极致的悲剧，安排在了同一个时间轴上。当他在这里迎来他十八岁人生的“高光”时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束光，却在另一个地方，永远地熄灭了。

……

“铃铃铃——”

刺耳的手机铃声，将余远从那段堪比凌迟的回忆中惊醒。他猛地回过神，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，怀里抱着那份血污的礼物。
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
他划开接听键，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。

“喂？请问是苏青女士的家属吗？”电话那头，是警察公事公办的声音，“关于事故的后续处理，有些事情需要您过来……”

外面的雨，不知何时下了起来。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，发出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。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，紧接着，是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。

余远抬起头，透过玻璃窗，看到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，正从楼下呼啸而过。那刺耳的警笛声，由远及近，又由近及远，像一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。

他想，在下午五点十七分，当他笑着吹灭蜡烛的时候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道警笛声，划破了街区的宁静，奔赴向那个绝望的、血腥的现场？

他捂住了耳朵，想要隔绝这令他崩溃的声音。

可那警笛声，仿佛不是从窗外传来，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里，在他的心脏里，在他的灵魂深处，凄厉地、永无休止地尖啸着。

它在提醒他，嘲笑他。

嘲笑他的无知，嘲笑他的快乐，嘲笑他在母亲奔赴死亡时，他却在庆祝新生。

雨夜里的警笛声，成为了他这场十八岁成人礼上，唯一为他奏响的、悲鸣的礼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