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永不送达的生日礼

走廊的白炽灯光，像凝固的冰，没有一丝温度。

余远僵坐在长椅上，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，变得模糊而遥远。他的全部感官，都聚焦在了身旁那个透明的物证袋上。

袋子里，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粉色蛋糕盒。

那是“甜心小屋”的限定款，也是他最喜欢的牌子。他记得一个月前，他和母亲路过那家店，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“这个兔子盒子真好看”，苏青便记在了心上。

她总是这样，把他随口的一句话，当成最重要的事情来办。

“我们远远喜欢，生日那天妈妈就给你订这个。”她当时笑着说，眼里的宠溺像是要溢出来。

那时他还故作酷帅地撇撇嘴：“多大了还用这么幼稚的盒子。”

可心里，却比喝了蜜还甜。

现在，这份本该承载着甜蜜与祝福的礼物，就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像一个沉默的、血淋淋的指控。

那可爱的卡通兔子，一只眼睛被暗红的血污完全覆盖，另一只眼睛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的弧度，形成一种诡异而残忍的对照。粉色的硬纸盒边缘已经因为撞击而严重变形、破裂，露出里面被毁得不成样子的奶油和蛋糕胚。

透过塑料袋，余远仿佛能闻到那股血腥气与奶油的甜腻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，令人作呕，也令他心碎。

一名年轻的警察走过来，将另一个物证袋放在了蛋糕盒旁边。这次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球鞋，最新款的，也是余远在杂志上看了很久、却因为价格昂贵而舍不得开口的款式。

鞋盒的一个角被撞瘪了，但那双鞋本身，依旧崭新得闪闪发光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购买它的人，怀着怎样期待与欣喜的心情。

“这些……都是在你母亲身边发现的。”警察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不忍，“她把你保护得很好，车祸发生时，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了这些东西。”

“轰——”

这句话，像一颗引爆的炸弹，在余远的脑海里炸响。

他眼前瞬间浮现出一个画面：在剧烈的撞击瞬间，那个瘦弱的女人，想的不是自己，而是怀里那个可能会被压坏的蛋糕，和那双可能会被刮花的球鞋。

因为，那是给她十八岁儿子的，成年礼物。
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，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他伸出手，这一次，不再是试探性的触碰，而是用尽全身力气，将那两个冰冷的物证袋死死地抱进怀里。

塑料袋的棱角硌得他生疼，但他毫不在意。他只想通过这种方式，去感受母亲最后残留的一丝气息和温度。

他把脸深深埋进怀里，埋进这份永不送达的生日礼中。

他仿佛看见，母亲在市中心的商场里，认真地为他挑选着球鞋的尺码；看见她小心翼翼地从蛋糕店的店员手里，接过那个粉色的蛋糕盒；看见她站在公交站台，满心欢喜地幻想着儿子看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。

她走的每一步，都充满了爱。
而这份爱，最终却将她引向了死亡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“妈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压抑的、破碎的呢喃，从他的唇齿间溢出。

如果他没有念叨那双球鞋，如果他没有说喜欢那个蛋糕盒，如果他没有在KTV里和同学鬼混，而是早点回家……是不是一切，都会不一样？

可是没有如果。

现实是一把无法收回的利刃，已经将他的世界劈成了两半。一半是昨天之前的阳光灿烂，另一半，是此刻及未来的血色废墟。

这份生日礼物，他收到了。

以一种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方式。

他抱紧了怀里的东西，像抱着母亲破碎的身体，也像抱着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。这个夜晚，他将与这份永不送达的生日礼一起，沉入无边的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