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你的光来了

黑暗，是最好的保护色，也是最锋利的刀。

它能隐藏住眼泪，也能将所有的感官无限放大。

当沈悠的怀抱从背后将余远整个圈住时，余远那具僵硬得如同石雕般的身体，猛地一颤。

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，瞬间将他包裹。那是沈悠身上独有的、清冷的、带着淡淡书卷气的味道。这个味道，曾是他无数个日夜里，最渴望、最贪恋的慰藉。

可现在，它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，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。

他来了。
他怎么能来？
他怎么敢来？

余远的第一反应，不是得救的欣喜，而是被窥破所有不堪后的、滔天的愤怒与恐慌。

“滚！”

一个沙哑、破碎的字眼，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迸出。他开始剧烈地挣扎，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、不愿被猎人触碰的野兽。他用手肘向后猛地撞去，试图挣脱那个让他感到羞耻和难堪的怀抱。

“我叫你滚！你听见没有！”

他不想让沈悠看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。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没有灵魂、满身狼狈、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自己。

沈悠是光，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。
而他，只是一摊烂在泥潭里的、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烂泥。

烂泥，怎么能去玷污星辰？

然而，无论他如何挣扎，身后那个怀抱，都像铁钳一样，纹丝不动。沈悠没有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收紧了手臂，用自己的胸膛，去承受余远所有带着绝望力道的撞击。

“放开我……沈悠……我求你……放开我……”

挣扎的力气渐渐耗尽，愤怒的嘶吼，最终变成了无力的、带着哭腔的哀求。

他终于还是哭了。

在他最不想让其看见的人面前，在他用尽所有力气去维持着可悲的自尊的人面前，彻底决堤。

眼泪，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无声地、汹涌地滑落。他不再挣扎，只是任由沈悠从背后抱着他，将头深深地埋进怀里那个破碎的蛋糕盒上，身体剧烈地、无法抑制地颤抖着。

压抑了整整两天的悲恸、自责、恐惧和绝望，在这一刻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
他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，上气不接下气，仿佛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。

沈悠依旧没有说话。

他只是静静地抱着他，一下一下，轻柔地、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。他将自己的脸颊，贴上余远冰冷的、沾满泪水的侧脸，用自己的体温，去温暖他。

他知道，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。
“节哀”、“会过去的”、“别难过”……这些话，只会像盐一样，撒在余远血淋淋的伤口上。

他唯一能做的，就是陪伴。
用最沉默、最坚定的方式，让他知道，他不是一个人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久到余远的哭声渐渐停歇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、痛苦的抽噎。久到沈悠的双腿已经因为长时间的蹲姿而麻木不堪。

房间里，重新恢复了死寂。

就在这片死寂中，余远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，沙哑地、空洞地开口了。

“她是为了去给我买生日蛋糕……和球鞋……死的。”

“五点十七分……我正在KTV里……笑着吹蜡烛。”

“我给她打电话，她没有接……我以为她在忙……”

“他们都祝我生日快乐……沈悠……你也祝我生日快乐……”

他像一个木偶，断断续续地、毫无逻辑地陈述着。每一句话，都像是在用刀子，一刀一刀地剜着自己的心，也剜着沈悠的心。

沈悠闭上眼睛，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。

“嗯，我在听。”他的声音，沙哑得厉害。

“我配不上你了，沈悠。”余远的声音里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，“我把一切都搞砸了……我把妈妈搞丢了……我没有家了……我什么都没有了……”

听到这里，沈悠再也无法保持沉默。

他松开手，转到余远面前，在彻底的黑暗中，精准地捧住了他的脸。他强迫那个一直低垂着、不敢看他的头颅，抬了起来。

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，但他们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、混杂着泪水的气息。

“听着，余远。”

沈悠的声音，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不容置喙的坚定和力量。

“你没有搞砸任何事。那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“你的家没有没。从现在起，我在哪里，哪里就是你的家。”

“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。你还有我。”

他凑近他，在黑暗中，准确地找到了那双冰冷的、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嘴唇，然后，深深地吻了下去。

那不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。

那是一个带着咸涩泪水味道的、笨拙的、虔诚的、充满了安抚与承诺的吻。

他在用这个吻，告诉他——

别怕。
我回来了。
你的光没了，我来做你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