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不远万里的奔赴

A大校园里，一切如常。

学生们抱着书本，行色匆匆地穿梭在林荫道上，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和暑假计划。没有人知道，在这座象牙塔顶端的实验室里，那个被誉为“物理系之光”的天才少年，正在做着一个足以颠覆他整个学术生涯的决定。

“沈悠！你疯了？！”

实验室的导师，一位头发花白、在学术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将手里的项目申请书重重地拍在桌子上，发出一声巨响。

“你知道这个保博项目对你意味着什么吗？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的机会！只要你点头，从大三开始，你就能直接跟着我进入国家级的课题组！你的名字，未来是要写进教科书里的！你现在告诉我，你要放弃？”

面对导师的雷霆之怒，沈悠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。他只是平静地、甚至是固执地看着自己的导师，一字一句，清晰而坚定。

“教授，对不起。但我必须回去。”

“回去？回哪里去？为了什么？”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，“为了一个高中同学？为了一个所谓的……朋友？”

沈悠没有回答，但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，写满了不容置喙的答案。

那不是朋友。
那是他的命。

教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门生，痛心疾首。他从未见过沈悠这个样子。从认识他起，沈悠的世界里就只有物理、公式和无尽的探索。他冷静、理智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，永远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，永远不会被任何情感所左右。

可现在，这台精密的仪器，却为了一个千里之外的人，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前程。

“沈悠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教授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做最后的挽留，“你现在回去，只是感情用事。等你冷静下来，你一定会后悔的。学术的道路，一步踏错，就再也回不了头了！”

“我不后悔。”

沈悠的回答，没有丝毫的犹豫。

后悔？

如果他现在，在余远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出现在他身边，那才是他这一生，都将无法原谅自己的、真正的后悔。

他对着满脸错愕的导师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“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教导和栽培。但是教授，这个世界上，有些东西，比写进教科书更重要。”

说完，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，没有再回头看一眼。他脱下身上那件穿了无数个日夜的白大褂，整齐地叠好，放在实验台上。就像是在与过去的那个、只懂得追逐星辰宇宙的自己，做一个无声的告别。

从今天起，他要先去追逐那个属于他的、坠落的人间骄阳。

……

从A市到川南，两千多公里的距离。

飞机穿梭在厚厚的云层之上，巨大的轰鸣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沈悠靠在舷窗边，看着窗外那片一望无际的、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云海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空洞。

他的脑海里，反复回响着母亲潘晓景在电话里告诉他的、从展鹏那里问来的情况。

——余远把自己关在家里，谁也不见，什么也不吃。
——苏青阿姨的后事，都是展鹏和几个同学帮忙操办的。
——他就像一具空壳，没有哭，也没有闹，只是抱着那个沾着血的蛋糕盒，一坐就是一整天。

没有哭，比嚎啕大哭更可怕。

沈悠的心，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穿刺，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。

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。他能想象到那个总是像火一样热烈的少年，此刻是怎样将自己所有的火焰都熄灭，变成一堆冰冷的、无人问津的灰烬。

是他不好。

是他把余远一个人留在了那里。

他总以为，只要他们各自努力，未来就一定会在顶峰相见。他给了余远承诺和期待，却忽略了生活里那些无法预测的、足以摧毁一切的意外。

如果他当初没有走，如果他选择留在川南读大学，如果他能一直陪在他身边……这一切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得如此惨烈？

自责和悔恨，像潮水一般，将沈悠整个人淹没。

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，点开了余远的对话框。最后一条消息，还是他发去的那句“你好，十八岁”。那句话，此刻看来，是多么的讽刺，多么的残忍。

他一行一行地，删掉了自己曾经发过的所有消息。

那些“注意身体”、“按时吃饭”的叮嘱，那些“我很想你”的告白，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构想…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，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。

他现在唯一能做的，不是用这些无力的文字去安慰他。

而是立刻、马上，出现在他面前。

用自己的身体，去拥抱他。
用自己的心跳，去告诉他——
你不是一个人。
你的世界崩塌了，我来给你建一个新的。
哪怕是用我的一生。

飞机开始下降，窗外的云海被城市璀璨的灯火所取代。

沈悠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、熟悉的土地，握紧了拳头。

余远，等我。
这一次，我不会再放开你了。
你的光没了，我来做你的光。

这不远万里的奔赴，不为别的。
只为将他生命里唯一的那束骄阳，从无尽的深渊里，重新拉回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