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一通致命的电话
“苏青阿姨,没了。”
母亲潘晓景的声音,隔着千里之遥的电波,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,精准地、毫不留情地凿进了沈悠的耳膜。
世界,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实验室窗外明媚的阳光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、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顷刻间失去了意义,褪色成单调的黑白。
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完全无法处理这句简短的话所蕴含的、排山倒海般的信息。
苏青阿姨……那个总是眉眼弯弯,会在他去余远家时,笑着给他端上一碗冰镇绿豆汤的温柔女人……没了?
怎么会?
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,只有一片彻骨的、不断下沉的寒意。
他想起了刚刚在电话里,余远那沙哑、脆弱、空洞的声音。
他想起了那句轻飘飘的“有点累”。
他想起了那句祝他“你好,十八岁”之后,那令人心慌的沉默。
原来,在他对他说着“生日快乐”的时候,余远正在经历着一场怎样的人间炼狱。
他甚至不敢去想,那个永远像个小太阳、永远有用不完精力的少年,在得知这个消息时,会是怎样的绝望。那个把他妈妈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的家伙,此刻,该是怎样的……崩溃。
母亲最后那句话,在他耳边反复回响。
“他现在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。”
“悠悠,他需要你。”
需要他……
记忆的碎片,不受控制地、汹涌地翻涌上来。那不是在图书馆的第一次交锋,也不是在篮球场的第一次较量,而是更早,早到沈悠几乎快要忘记的、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。
那是高一的初秋。
天气依旧炎热,蝉鸣声声,吵得人心烦。沈悠一如既往地坐在教学楼前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看书。他喜欢那个位置,安静,人少,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不受任何人打扰。
他的世界,一向是安静、有序、泾渭分明的。就像他书本上那些严谨的公式和定义,黑白分明,不容一丝含糊。
直到一团火,毫无征兆地撞了进来。
“——让开让开!球来了!”
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,伴随着篮球砸在地上的闷响和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。
沈悠下意识地皱眉抬起头。
阳光透过香樟树细碎的叶片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就在那片晃动跳跃的光影中,他看到了余远。
那时的余远,刚打完一场球,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湿的白色T恤,勾勒出少年人紧实而流畅的身体线条。他一手叉着腰,一手随意地转着篮球,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,几缕不羁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
他正对着自己的那帮兄弟们大笑着,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。汗水顺着他微微扬起的、流畅的下颌线滑落,滴在他凸起的喉结上,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瞬即逝的、刺眼的光。
那一刻,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。沈悠的眼里,只剩下那个在光影中闪闪发光的少年。
他不像个人,更像……一轮骄阳。
热烈,张扬,充满了毫不讲理的、旺盛的生命力。他身上有一种野蛮生长的气息,与沈悠所习惯的、被规划得井井有条的世界,格格不入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,余远转过头,目光直直地对上了他。
那双眼睛里,没有挑衅,也没有不屑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带着少年人独有锐气的好奇。他看着沈悠,咧嘴一笑,那笑容比头顶的秋日骄阳,还要晃眼。
就是那个笑。
让沈悠那颗总是平静无波的心,第一次,漏跳了一拍。
第一次,有人如此野蛮地、不讲道理地,撞进了他冰冷而有序的世界。
……
“悠悠?悠悠!你在听吗?”
母亲焦急的声音将沈悠从回忆中拉回现实。
他猛地回过神,手心里已经一片冰凉的冷汗。
那轮曾经照亮了他整个青春的骄阳,那个仅仅一个笑容就能让他心跳失序的少年……此刻,正在千里之外,独自面对着一个已经熄灭了太阳的世界。
他不能再等了。
一分一秒都不能。
“妈。”沈悠的声音,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和果断,“帮我订一张最早去川南的机票。现在,立刻。”
他要去找他的太阳。
哪怕他的太阳,此刻已经不再发光。他也要去,用自己的怀抱,将他所有的碎片,一片一片地,重新拼凑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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